他是一道光,默默無聞,仍滿心歡喜,影響著許多年輕人。從普通教師到教育研究者、管理者,從課堂到課程體系建設,從內打破,不斷自我重構,在王云的世界里,一個豐富的、多元的教育生態(tài)正在逐步形成。
王 云
南京赫賢學校小學部執(zhí)行校長,全課程項目研究者,“梭梭草”公益閱讀項目創(chuàng)始人。曾擔任新教育“構筑理想課堂”項目負責人,并在北京、青島等多所學校擔任課程開發(fā)負責人和課程顧問。
“明天中午12點到下午3點,這個時間可以嗎?”王云選擇接受采訪的地點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,采訪時間是他由青島飛往美國預留的轉機時間。這次前往美國參觀合作學校的時間非常緊張,王云幾乎把每一段時間都塞得滿滿的。
盡管時間倉促,但從王云的臉上看不到疲憊,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(tài)非常適然。從一個鄉(xiāng)村教師到如今國際學校的課程設計與管理者,多年來在追求理想教育的道路上,王云從沒想過要停下來,而正是這種堅持,讓曾經的困境變成了成長的財富,也讓他從一名語文教師成長為教學研究者。
跳出“200米”的成長圈
1996年,王云中師畢業(yè)后被分配到安徽一所鄉(xiāng)村小學任教,那所小學正是王云的母校。王云所執(zhí)教的第一間教室,就是他小時候上學的那一間,桌子上刻下的“早”字仍舊清晰可見。在那所小學,王云教了9年。“教書就是‘跟著別人走’,老教師上課就跟著上課,老教師備課就跟著備課……”那時的王云對教育沒有特別的想法,只是模仿“別人”的樣子上課。
這樣的日子慢慢過去,學校對于王云的評價并不滿意,認為他不夠認真、專注,缺少耐心,王云對這個評價也不置可否。但那時,他開始站在教室外環(huán)顧四周,望著教室后面的田野和200米外的家,感覺人生仿佛被鎖定在這個小小的圈里。
工作四五年后,王云無意中在校長辦公室發(fā)現了一張宣傳單,內容是關于一場在合肥舉辦的教學研討會,專家包括于永正、支玉恒、竇桂梅等小學語文大咖。王云決定自費前往。
這場學習徹底改變了王云對于教學的理解。們的學養(yǎng)與技能讓王云明白,原來讀書和教學是一回事。
他開始嘗試不同風格,引導孩子討論,課堂一點一點有了生氣。孩子開始漸漸喜歡語文課,王云才發(fā)現,“原來我也可以上好課”。但僅僅是這一點點生氣,王云知道遠遠不夠。憑著漸升的名氣,王云很快被調入一所城關小學擔任副校長。不懂管理的他,被瑣碎的事務搞得焦頭爛額,讓原本漸入佳境的教學變得止步不前。
不斷“打破、重塑”自己
直到遇到一本書——《教學勇氣》,王云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問題,“我的工作與生活已經脫節(jié)了,我的靈魂與工作脫離了”??釔圩x書的王云開始找尋教育真正的意義,并把自己的閱讀方向轉為讀教育哲學、教育經典:洛克、盧梭、斯賓諾莎、弗洛姆、杜威……書籍雖然帶來精神慰藉,但仍未能有效指導實踐。
2008年,王云在“教育在線”論壇遇到了一個活動——“海拔五千——新教育教師讀書會”,讀書會彼時正讀的便是《教學勇氣》。王云一口氣寫了5篇讀后感,在這些文章中,他坦然面對自己的處境,深刻反思了“我是誰,教育究竟是什么”的問題。
“教育就是試圖從自我內部引出智慧內核。”王云常常問自己,為什么有的人可以用一種自然從容的態(tài)度面對復雜的教學關系?答案在于“真正好的教學不能降低到技術層面,真正好的教學來源于教師的自我認同和自身完整”,這種認同感需要內心的打開和對外力的篩選。只有讓教學以自我的需要和自我的心靈為基礎,才可以借助教學勇氣編織一個共同體的結構。
這5篇文章吸引了當時在新教育負責教師專業(yè)成長的魏智淵,經他推薦,新教育向王云發(fā)出邀請,讓他加入研究中心承擔課堂項目的研究工作。彼時王云在小縣城內如魚得水,領導信任,同事支持,人人都看好這位年輕有思想的“教壇新星”。
然而,王云毫不猶豫轉身離開了安穩(wěn)的生活,選擇奔赴一個未知的將來。為什么如此堅決?王云說,因為“如果留下,我已經能夠看到自己以后的樣子,我想找尋另一種可能”。
從此,王云成了一名“教育吉普賽人”。跟隨研究中心團隊講學、培訓、閱讀、思考,嘗試對傳統語文教學進行變革,尋找高效率的課堂教學模式。那段時間,王云一方面在教育在線論壇參與教學研討,一方面不斷跟隨團隊進行磨課、思考,線下的實踐和線上的共讀,讓王云深化了對教育本質的理解,他漸漸從傳統課堂的泥沼中拔腿而出,大步向前。
在前行中,王云受到了主持新教育研究中心工作的干國祥老師的指導,在他的影響下,許多新的教育概念沖擊著王云的思維,他開始接觸兒童心理學以及文本解讀理論。尤其是干國祥對于課堂有效性的追求,更使王云對課堂教學的理解進入到一個新的層次。繼而,王云開始作為“導師”指導教師上課。但讓王云感到不安的是,面對干國祥“真實課堂”的要求,王云深感無力。
王云第一次給實驗校上課是在江蘇海門一所學校,上課前一天他從傍晚6點備課到凌晨6點。如今回憶起來,王云仍覺得那節(jié)課糟糕極了,“那時候總想玩點新花樣,到較后卻迷失了自己”。在之后的學習中,這種迷失的感覺常常重復出現。
但是,不斷地“打破”就意味著“重塑”。兩年時間,王云將一節(jié)課的備課時間從兩周縮短到兩小時,從焦慮逐漸過渡到順其自然。如今王云穿梭在全國各地,甚至不需要備課,打開PPT就是一場深受歡迎的講座。
從一個普通教師成長為一個專業(yè)研究者,王云覺得“結果很美,但痛苦也顯而易見”。無數次改稿、被否定,那是一場“真正的修煉”,那兩年“仿佛穿越了20年”。
“您的朋友王云”
新教育研究中心奠定了王云對課程的理解與掌控力、對文本的深度解讀能力,但也帶來了迷惘和不安,長久的漂泊很容易讓人失去自己,因此他較終選擇了放棄外面的機會,回到安靜的家鄉(xiāng)。
正如狄更斯所說的:“這是的時代,這是較壞的時代。”對王云而言,這次回鄉(xiāng),既是幸福的,也是黑暗的。沒有“衣錦還鄉(xiāng)”,沒有副校長的頭銜,租住在一個閣樓里,燈光昏暗,只有書與電腦相伴。
再無紛紛擾擾的影響,王云重回教室,每天備課、上課。兩年“痛苦”的磨礪,在這所普通的教室里開始綻放出光彩。當隔壁班孩子忙于做試卷、聽寫時,王云帶著學生一起讀狄金森、唐詩宋詞、西游記……假期,王云便與家長、學生一起驅車前往敬亭山,在山腳下吟誦李白的詩歌;深秋,帶學生在水邊讀《詩經·蒹葭》……
每周,王云都給家長寫一封3000字的長信。在一封信的開頭,王云如此寫道:
親愛的家長們:
隨著本周(連上周三天),10天中我們完成了《三國演義》的課程,《紅樓夢》課程也將結束,另外,下周一《綠野仙蹤》的共讀總結課也可以結束了。那么,原本安排在五月的課程大多可以提前了。
這種提前,一方面來自我對于課程精簡,另一方面來自孩子們閱讀能力的提高。當我發(fā)下預習題,初次審閱的時候,許多孩子的回答都已經告訴我,這一節(jié)課基本不存在什么難點了。這種閱讀能力的飛升超過了我的期待。我為之欣喜。
……
——您的朋友王云
這間普通的教室,因為一封封署名“您的朋友王云”的信而變得與眾不同起來。“我害怕分數掩蓋了孩子的問題,忽略了孩子的努力和收獲,使一些孩子借此逃避反省,使一些孩子由此而喪失信心……”除了這些打動家長的話語,還有孩子每天上學的積極:“老師講得太棒了。”
王云把這間教室命名為“青鳥”,《青鳥》是比利時作家梅特林克的代表作,青鳥就是幸福的意思。
這間教室是幸福的。
在陪伴這批孩子的一年里,王云帶領他們閱讀了大量的經典作品。師生一起誦讀詩歌、研究小說、排練戲劇……孩子都深深愛上了語文學科的學習,家長也都因此而無比感恩與王云的相遇。
在這段時間,王云常常與在新教育時期就結識的朋友常麗華一起交流分享。此時的常麗華在山東淄博任教,一南一北兩間教室聯合在一起,做了整整一年的“農歷的天空下”詩歌課程。他們各自帶著學生相約南京梅花山,兩個班的孩子一起誦讀梅花詩……
彼時,“真正的共同體”便形成了,王云所構建的理想課堂已見雛形。
向著理想課堂一次次啟程出發(fā)
這一屆學生畢業(yè)后,王云再次出發(fā)。
2015年,王云加入全課程教育研究團隊,在北京亦莊實驗小學負責中高段課程開發(fā)以及教師培訓。這使王云從關注教學到關注課程,從落實別人的課程到參與開發(fā)課程,漸漸找到了一條更加寬廣的專業(yè)成長之路。
當時的亦莊實驗小學,每天參觀人數近200人,全國各地的教師慕名而來觀摩教學。時任校長李振村在課程融合、項目式學習等領域進行了大規(guī)模的創(chuàng)新和改革。
這一年,王云開始站在一個新的起點上再一次“破碎重建”,思考自己對于教育的整體理解。他開始接受以教育改革創(chuàng)新聞名的“村長”李振村的指導,一點點理解如何打破學科工具,開展以生活為背景的項目式學習理念。
這一年,已經成為全課程核心專家的常麗華再次與他并肩作戰(zhàn)。在常麗華的教室里,王云看到了自己的不足與缺陷。在這個過程中,王云坦言自己始終處于思維的重建狀態(tài),既要保持語文學科學習的基礎重點,又要嘗試不斷與其他學科聯結,讓學生從接受知識到自主創(chuàng)建知識。
“有的時候,你以為非常正確的學習方法,到了孩子那里卻并不適用。這時候,你要思考的不是知識的問題,而是是否理解兒童的問題了。”這一年,對于兒童的理解,對于兒童認知發(fā)展的探索是王云學習的較大主題。
王云終于逐漸理解“村長”常常說的一句話:兒童學習較重要的不在深度,而在廣度。
在這樣再次破碎重建的過程中,王云徹底跳出“語文教師”這個身份的束縛,進入一個全科教師的世界中。
2016年,北京十一學校在青島創(chuàng)建了一所學制的獨立學校青島中學,王云調任到青島中學課程院,負責十二年一貫制背景下的小學融合課程開發(fā)工作。
在整個課程的創(chuàng)建過程中,王云一方面吸收了全課程的已有經驗,一方面又接受著來自北京十一學校課程專家團隊的指導。
在青島中學的3年,王云作為青島小學課程創(chuàng)建團隊的一員,反復琢磨課程目標,尋找項目重點,豐富項目資源,形成了一個可以在課堂教學中基本落實的課程體系。
來到青島中學,王云徹底告別了“手工藝人”似的個人課程,開始不斷追問課程體系的建構以及可復制性。在青島中學的3年,王云是一名包班老師,也是一名課程建設者,同時還負責學校的課程管理與籌劃。在王云的世界里,一個豐富的、多元的教育生態(tài)正在逐步形成。
終于,這種基于教育生態(tài)的理解找到了一個新的成長空間,2019年王云正式加盟義格教育集團,擔任該集團第五所國際學校——南京赫賢學校小學部中方校長,將與來自硅谷的世界校長一起合作,做出有創(chuàng)新力的雙語課程。
這一次,課程開發(fā)的工作不再是學科和項目,而是中西方兩種思維的交匯。
每一次啟程,都是一次成長。王云慶幸自己的好運氣,一路上遇到了許多優(yōu)秀的人。這樣高速的成長,得益于他不斷打破和重塑的勇氣,永遠保持開放的內心。認識王云的人都說,“很少能夠遇見思維這樣活躍、學習如此執(zhí)著的老師”。
就這樣帶著教學的勇氣,王云從未停下追尋理想教育的腳步。
除了熱愛,別無其他
常麗華
認識王云,已經近10年了。
較初的一年,我們是網友、“戰(zhàn)友”。因為聯合開發(fā)“24節(jié)氣誦讀古詩詞”課程,我們通過網絡共同備課,然后在各自班級實踐。我在山東,他在安徽。記得那時候,每一首詩解讀完,都已是凌晨夜半時分?,F在想來,除了“熱愛”,不能用其他詞語解釋那種如癡如狂了。為了一個問題,甚至一幅配圖,我們都要討論來、討論去。那時候的王云,是一個十足的文學青年,詩歌解讀能力強,審美能力也強,每一首詩的設計都要依賴于他。他從來不計較自己做事情的多少,每天都歡欣鼓舞地拿出自己的設計和課件,很是謙虛地讓我指點一下。
許多人知道我,正是因為“24節(jié)氣誦讀古詩詞”課程。王云的名字,卻很少被人提及。于他而言,對一首詩的領會和一間教室孩子的成長,是那一刻較重要的。
默默地做,無欲無求,滿心歡喜。這是我較初認識的王云。
后來終于相見,是在梅花課程結束后,兩個班的孩子相約去南京看梅花??吹剿母叽髱洑庖约昂⒆右话懵詭邼男?,與解讀詩歌時的大氣很不一樣。那是初春三月,梅花山上一樹樹、一朵朵的梅花,各有各的風姿。兩個班的孩子在梅花樹下誦讀有關梅花的詩詞,要有多美好,就有多美好。
那一次見面,我與王云沒說幾句話。他跟在學生后面,樂顛顛地跑來跑去。所謂“孩子王”,說的就是他。
之后的幾年,他離開家鄉(xiāng)去追尋自己理想的教育。我們的交流,也于網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。我知道他的每一次變動,也知道他內心的掙扎。
走出去,總是為了尋找那個真正的自己。
再后來,我們在北京亦莊實驗小學相遇,共同追隨李振村校長,致力于全課程的探索。幾年的摸爬滾打,他成熟了許多,對課程的理解今非昔比。沒變的,仍舊是他對課堂較純粹的熱愛。他每天樂滋滋地備課,到我的教室里上課;或者他備好了課,我來上。孩子們很喜歡他的課,風趣幽默,又充滿智力挑戰(zhàn)。
他的課堂設計,同樣給我許多啟發(fā)。不過,分歧也總是有的。他傾向于高結構的課堂設計,以偉大事物為中心。我傾向于低結構的課堂設計,以孩子為中心。意見不一致時,王云總是說:“孩子從中受益就好。”
有趣的是,兩年之后,王云說受我的影響,他的課堂已經發(fā)生了變化,他會更多地去關注學生;我的課堂同樣受王云的影響,有了質的改變,智力挑戰(zhàn)何以影響學生,總是我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。
但在當時,他對我課堂的態(tài)度,會讓我想起楊絳先生翻譯的那首小詩:
我和誰都不爭
和誰爭我都不屑
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
火萎了
我也準備走了
這態(tài)度,多少讓我很沮喪。于是,痛下決心讀書,讓王云開了大部頭的書單。一說到讀書,王云就兩眼放光:“好啊,你讀書,我來講給你聽。”講給我一個人聽多無趣啊,他就樂滋滋地給年輕教師做讀書會。一本本書啃下來,有一些觀念已經悄悄地影響著許多教師。甚至,他通過網絡帶著青海的教師、新疆的學生讀書,始終興致勃勃。
這時的王云,經由他自身的光影響了許多年輕人。雖然,他并沒有什么名氣。
如今的王云,書讀得更多了,更成熟了,人卻依舊純粹。祝福他能帶領新學校的教師們,以熱愛之名,探索能與世界接軌的小學課程體系,為國內的雙語教育開拓出一條新路。